要想揭開假字畫產業鏈的真實面紗，就要深入源頭。在難以捉摸的藝術品收藏市場中，藝術品投資人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，這其中的一類投資人便是俗稱的“字畫販子”，他們左右逢源、消息靈通、平台甚廣，周旋於各大畫廊、拍賣行和有錢的買家之間，在真真假假的字畫銷售中謀取利潤。這些人在哪裡？能不能找到他們工作的基地？自3月5日起，本報記者赴多地調查走訪，扮演各種角色苦苦“釣魚”，終於在北京找到了一個專門售賣近現代高仿字畫的基地，並將暗訪全程拍攝了下來。
高仿字畫是指將名字畫真跡進行數字化復制后，再用特殊的顏料完全復制到宣紙或畫布上，類似於噴繪，並非印刷品。不過高仿畫隻有觀賞和裝飾價值，並不具有收藏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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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：3月3日晚 地點：網上探虛實
“想要誰的都有，可以定做”
誰也不想以真畫的價格買到假畫，如果聲明就要高仿，能否“釣”到專門銷售假字畫的人？3月3日晚，記者在網上搜索“高仿字畫”發現，百度的結果竟有約1，250，000個。打開一個網站，上千位字畫、書法名家的作品目錄赫然在列，每一位名家都有十幾幅作品的高清配圖，但價格全部標注為“協商”。留言頁面裡，諸如“高仿齊白石的蝦蟹，需要聯系”這樣的對話不下百條，而聯系網站的地址顯示為德州。
再點開一個位於濟南的高仿字畫網，同樣是大量的名人字畫，周午生的花鳥四條屏 、李可染的山水、范曾的鐘馗……打開高清圖，如果不研究紙張和筆法，果真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。還沒等記者聯系客服，一個姓張的經理就彈窗跟記者開始聊天。
記者：想送給領導一幅畫，就要高仿，但又不能太差。
張經理：你想要誰的？想要誰的都有，如果沒有現貨，可以定做，稍微貴點。
記者：你們這字畫是印刷的還是畫的？最貴的多少錢？
張經理：絕對都是畫的，有三四百的，有七八百的，如果你需要定做，一般要一千以上。
據這個張經理介紹，客戶先發自己想要的那幅作品的照片過來，或者在網上找到真跡的照片，支付寶打款，然后一周以內便可收到作品，如不滿意，三天內可以退貨。他一直強調說，跟真跡絕無差別，是送領導的佳品。
記者：這些畫是些什麼人畫的？
張經理：放心，都是美院老師畫的，或者一些還不是很知名的人。
記者：比如有誰？
張經理：這個我沒法告訴你。你能想到的那些著名美院都給我們提供。
記者：章子怎麼做的？老畫的紙怎麼高仿啊？
張經理：電腦刻章，老畫的話肯定是老紙，有的是特殊紙張。
記者：好吧，最近我正好要去濟南出差，可以去店裡挑嗎？隻看電腦不是很直觀。
張經理：不好意思，你支付寶交易就可，我們不接受現場挑，不滿意你可以退貨。
接下來，即便記者聲稱自己可能會買一大批高仿字畫，並長期合作，張經理依舊不肯見面。在記者的不斷追問之下，張經理似乎有些不耐煩，后來直接下線了。
隨后，記者又聯系了其他幾家高仿字畫網的客服，本來聊得還不錯，每當提到當面交易時，都被謝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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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：3月6日上午10時 地點：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
“不敢賣老的了，嚴打呢！”
拉著客人滿街跑，出租車司機可以說是對當地最“門兒清”的代表了。“哎呀，你們要去買字畫？我可跟您說，那地兒幾乎沒真的，尤其是老東西，哪有那麼多老東西啊？你們可得長點心眼，別揣著錢擱那地兒扔。”當記者說目的地是潘家園時，熱心的司機陳師傅便立馬開始囑咐我們。
上午10點鐘的潘家園正是熱鬧，雖然是周三，地攤上七七八八的“珍寶”仍是琳琅滿目。穿過攤位區，便進入字畫專賣區域。兩層樓一眼望去，連走廊裡都被字畫所淹沒。臨近中午，逛了五家畫廊之后，記者發現，找不到一幅老畫，別說是真跡，即便是高仿的也沒有。
“您來的不是時候，潘家園以前老畫的仿作多了去了，但是現在沒人敢賣老的了，嚴打呢！”一家畫廊老板說道。
原來，2012年5月國家版權局聯合相關部門對北京榮寶齋、潘家園一帶進行了清查，新聞出版總署、國家版權局、全國“掃黃打非”工作小組辦公室聯合下發通知，將假冒他人署名書畫作品等列為整治的重點領域。很多店主表示，如果被查出售賣高仿字畫，將直接被封店，在這個風口浪尖上 ，誰也不敢以身試法。
還在青島時，幾位業內知情人士便推薦說北京潘家園絕對是造假賣假的“大戶”，可是為求自保似乎造假之風真的“偃旗息鼓”了。記者一直逛到下午3時，還是毫無收獲。最后，記者走入二樓的一家小畫廊。環繞四周，牆上挂的都是些近現代作品，白雪石、徐悲鴻、張大千的畫都有。
“有沒有老一點兒的啊？我們家領導不喜歡現代的東西。”聽到記者這麼說，女老板遺憾地說：“看你們逛了不少了吧，沒賣的吧，現在誰敢啊 。”正失望著，女老板話鋒一轉：“不過看你們真想要，我這倒也存著幾個，不多，你們看看有中意的沒。”她掀開台面下面的帘子，拿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牛皮袋子，一下子掏出了一疊字畫，而且以仿明清時期的為主。但記者注意到，這些畫都沒有落款，只是當仿制品來賣。
記者詢問是否能有更多的選擇，她很為難，又問了一遍，“你們要買的多不多？”確定這是大手筆之后，她終於動心了：“我知道專門干這個的，不過不在潘家園，我幫你聯系他，明天等我電話吧。”真是百轉千回啊，留下電話，記者苦苦尋找的假畫販子似乎即將出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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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：3月7日上午10：30 地點：北京宣武門附近的小巷
“精品高仿，出手就能賺幾萬”
7日早晨9時30分，這位姓丁的女老板終於打來電話：“我跟那邊說了，你們去他店裡看看吧，電話號碼我發你手機上。”很快，記者聯系到了這位姓鐘的先生，得知他的具體地址之后，記者立馬出發了。
10時30分，記者到達目的地——宣武門附近，周邊是一片高檔小區，並沒有什麼商鋪。正疑惑，鐘先生來了。他看起來四十多歲，個子不是很高，一身西服，顯得很是精神。“喊我老鐘就行，這邊走。”他邊說邊前方帶路。
拐了兩個彎，景象大變，一條風雅的老街呈現在眼前。賣宣紙的、毛筆的，小型畫廊、古玩店鋪應有盡有，雖然跟潘家園的規模沒得比，不過也很熱鬧。又走了一會兒，老鐘拐進了老街中段的一間畫廊裡，裡面幾乎沒有裝修，是個簡約甚至簡陋的舊房子。
走進畫廊，能挂字畫的地方幾乎全部被挂滿了。老鐘客氣地請記者入座並泡茶。記者謊稱從事海參生意，今年想在青島開畫廊，先來調研一下市場。環繞一周，老鐘的辦公地點不到20平方米，擺著兩台電腦，牆壁上挂滿了字畫。從書畫裝裱風格、紙張顏色以及書畫風格來判斷，仿制作品的時間涵蓋明清以至現當代。從落款來看，仿品范圍包括仇英、陳少梅、張大千、傅抱石、吳湖帆、齊白石、劉大為、啟功、史國良、孫其峰等名家，在國內有影響力的拍賣會上，都曾是資本追逐的對象。
交談了幾句，發現記者對字畫還有所涉獵，老鐘開始介紹起來。“我這裡最早的仿制品是明代仇英的，因為畫工精良，我們進貨的價格就相當貴。”他指著仇英的一幅山水畫說，賣價至少要 2.2萬元。之所以貴，一是畫作用的絹是清代的真貨，成本非常高﹔二是臨摹的老師功力老到，名氣很大﹔三是字畫的印章講究，用電腦仿照仇英的章子刻成，然后鈐印到畫上 ﹔四是仇英作為“明四家”之一，流傳作品極少，但這幅畫在仇英的作品圖錄上可以查到，不用擔心將來難以出手。
“現在玩收藏，普通人哪玩得起？雖然我這全部是仿品，不過我認為假字畫也是真文化。高仿書畫跟一般的贗品是不一樣的，我們全部是從美術學院的老師手裡定制的，這些畫放手裡不用10年時間，身價隻會漲不會跌。”老鐘一板一眼地說道。
“你看，我們做的是全國最好的字畫網，其他網站最貴的畫幾百塊錢，我們這好東西多，畢竟是北京，我們資源多啊。”老鐘打開電腦介紹自己的網站。記者細看了幾眼，大致內容跟此前瀏覽過的幾個高仿字畫網一樣，都是採取線上交易，價錢可協商，還可以退貨。
老鐘說，作為專業“經紀人”，他們會將畫作分門別類。“雖說是高仿，但也有等級之別，有美院學生畫的，有老師畫的，最貴的也是最值得購買的就是名家之作。你想開畫廊，也有經濟實力，實在不要去買那些仿制水平較低劣的作品。要買就買精品高仿，以后出手隨便就能賺個幾萬。不賣的話，將來這個人火了，你走拍賣行，那就賺大了。”老鐘告訴記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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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：3月7日上午地點：老鐘后院
小倉庫裡藏著500位名家仿品
越聊越投機，老鐘似乎放下了戒備。當聽說記者想買點天津、青島等地畫家的仿作時，老鐘說：“看你們也是實在人，去我倉庫看看吧！”
跟著老鐘往后院的胡同裡走著，很難想象這個看起來平淡無奇 、窄窄的胡同后面卻另有玄機。破爛的院子裡，最左邊的一個小屋就是老鐘的倉庫，窄窄的兩扇門上挂著一把大鎖。老鐘麻利兒地打開 ，走進去，琳琅滿目的仿作還是讓早已有心理准備的記者吃了一驚。
隻見簡陋的架子上、長桌上和地上都堆滿了字畫，有些已經裝裱好，並一一注明被仿作人的作品。為了方便記者挑選，老鐘打開了電腦，電腦中一份字畫目錄名單顯示，小小的倉庫中藏有近500位名家的仿品。不少目錄后面標有“已售”字樣。
陳少梅的山水四條屏 ，售價8600元﹔史國良的人物四條屏 ，售價8000元﹔張大千的單幅山水，售價6000元﹔王雪濤的單幅花鳥，售價8000元﹔啟功的書法，售價2400元……記者憑眼力詢了幾幅作品的價格，發現老鐘這兒的價格要遠高於其他網站的售價。仔細看，這些字畫的確功底很深，實力絕不是一般畫師所能及，效果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。
倉庫燈光昏暗，但如果你對某一幅畫的題款表示懷疑，桌子上就放著高倍顯微鏡和放大鏡。你可以隨便拿起放大鏡，靠自己的眼光一一作出鑒定，然后再決定買還是不買。
“你是懂行的，你看這不是我吹吧，全部是出自有功力的畫家之手，要是署上畫家真實的名字，甚至賣得比仿品還要值錢。”老鐘說，建議客戶用顯微鏡和放大鏡鑒定的，是暈染到紙背的墨跡以及印章的痕跡，據此可以判斷這些畫並不是木板水印或高仿噴墨技術做成，因此具有自身的價值。
■疑問
“隱身”畫師在何方？
這些畫都是從哪裡來的？誰在大批量地制造贗品？對這個問題，老鐘一直避而不談。“這些畫家都身居要職，有些是國內各個高校美術院校的教授，仿畫並不純粹是為了賺錢，當然不會署自己的真名。”老鐘說，而且畫師仿作數量極少，運氣好每次也隻能拿到兩三幅。
除了上至明清時期的古代名家，近代乃至現當代知名畫家的仿作也多的是。為島城藏家所熟悉的曾先國、趙建成等畫家的高仿作品也擺在架子上。“做我們這行生意的，哪個畫家的畫值錢，市場上的需求就高 ，我們在進貨時肯定優先考慮。”老鐘說。
以曾先國和趙建成的畫為例，兩位島城名家的畫均為2000元每幅。當記者提出想買幾幅曾先國的畫送人時，老鐘從書架上挑出了5幅。“這幾幅畫水平最高，是由兩位美院的學生仿的，幾乎可以亂真。上次有濟南的一位客戶就對這兩位學生的仿作非常滿意，一下子訂走了10張。”老鐘說。
但在價格方面，老鐘一開始並不想讓步，但聽說記者想先拿幅作為樣品，以后畫廊開業時再往上訂貨時，才答應價格可以讓讓。幾經議價，最后同意以900元成交。
暴利從哪裡來？
記者注意到，有的畫還標有“帶正版書”四個字。“這幅畫的真跡已經由權威的出版社出版，這意味著這幅仿品的名稱可以在這本書中查到。”老鐘說，因為真跡已經出版發行，仿品又足可亂真，無論是走畫廊還是拍賣會，都容易出手得多。
那些還沒有見諸出版物的仿品，也有操作的門徑。“像是比較權威的出版社，投資者認可度高的，都可以操作目錄。”老鐘說，買方可以交納一筆錢，由他們負責與出版社聯系，將買者買到的仿品做到公開發行的畫冊當中，為日后身價陡增埋下“伏筆”。
“你開畫廊，以后就明白了。現在很多仿品都通過拍賣會走出去了，一般藏家僅憑肉眼很難判斷出真假的，隻要有買家‘接棒’，快速盈利一點都不難 。”據老鐘介紹，每幅畫買者需要支付的版面費大約是6000元到8000元。買者也可以自己操作，將畫作到拍賣行送拍，拍賣行會負責做到拍賣圖錄當中，費用甚至比這個要低很多。
“我給你的價格全部是最低價，少了一分都不可能賣的。以后咱們熟了，你從我這買走的畫，我可以幫你操作，利潤翻個幾百倍甚至上千倍都有可能。”老鐘說，以史國良的畫為例，他操作過的一幅天山之舞圖，曾拍出550萬元的價格，而仿作作品僅售8000元。張大千、陳少梅、王雪濤的作品，其利潤空間更要巨大。
除了國內買家外，他的仿品還賣到新加坡、日本等地。“放在手裡藏幾年，花點錢弄進出版物或者拍賣圖錄裡，身份‘扶正’后，經由國外的拍賣會這個渠道，又流入了中國收藏家的手中。”老鐘說。
文/圖 記者 劉姝婷 王愛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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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仿書畫成產業鏈版權局將重點查辦
“近年來，隨著字畫等藝術品收藏的不斷升溫，一些不法分子瞄准這一市場，惡意制售大量假冒他人署名的書畫作品欺騙消費者，其中最熱門的是高仿書畫。”今年1月31日，在國家版權局和中國文聯召開的研討會上，國家版權局版權管理司副司長王志成介紹說。
王志成說，2012年全國兩會期間，部分全國人大代表、政協委員反映在北京、天津等地有大量制作、出售假冒他人署名的書畫作品現象。國家版權局隨后聯合北京市版權局、中國新聞出版報社對北京琉璃廠、潘家園古玩城等書畫市場進行了暗訪，並走訪了一些行內知情人士。
暗訪發現，銷售假書畫的情況已經相當普遍，並大體上形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半地下產業鏈。王志成表示，打擊制售假書畫現象要兩措並舉，即繼續加大對書畫作品市場的監管力度，重點查辦一批擾亂書畫市場秩序的大案要案﹔研討保護書畫作品市場正常經營秩序的新模式，讓違法犯罪分子的違法犯罪成本大大增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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